

冬天的“毛窝子”
◆新丰社区 姜宗仁
俗话说“富人难过夏,穷人难过冬。”老家苏北里下河水乡地处低洼,一年只种一季水稻。秋割以后是“水养”的一片白茫茫水田。那时冬天真叫冬天,大河小沟凡有水的地方,都严严实实地结了厚厚一层坚冰,不到开春,冻不化,冰不开。人云:“寒从脚下生。”不要说家境贫寒和没有女人的人家,无能为力做一双御寒的新棉鞋,即使做了新棉鞋,也总不能在冻了化、化了冻的地里行走吧。只能就地取材因陋就简地编织“毛窝子”,穿在脚上不仅暖和,还不会被雪水泥土浸湿,在物资匮乏的年代,这是千家万户数九隆冬抵御严寒最原生态的“雪地鞋”。
毛窝子,又称“茅窝儿”、“毛瓮儿”。用草编织鞋底的叫草底毛窝子,虽轻便但不防水,只能在家穿;草底下加木底的叫木底毛窝子,虽笨重但防潮防泥,适合雪地行走。鞋的编制过程叫“打毛窝子”。起源于何时无法考证,反正祖辈传下来的。木底毛窝子要选用轻便的柳树、杨树或桐树的木料,按鞋码大小锯成段,再做成中间凹两头高的屐齿,周边钻上密密麻麻的小眼,便于细茼绳子把茅草或稻草打成的鞋底固定在上面,然后用芦花一圈圈的编织鞋帮,不时调整松紧程度和形状,到最上面收成圆圆口儿,一只毛窝子就基本制成。样子犹如毛绒绒的鸟窝,故名“毛窝子”。
这些材料在我们乡下的河畔、池塘、沟边随处可见。多则成片、少则成块的芦苇丛,端午前后密密匝匝的高挑郁葱,叶子包粽子特别清香。芦苇可编制芦席、芦筐、囤积稻谷的围编。芦花用途更大,绒多暖和是制作毛窝子的最好材料。家乡人都知道,在芦花初开时就要釆集大朵毛绒长而厚的,采早了绒太短不暖和,采晚了开绒容易飞。由于我们乡下地处偏僻,一般老人都会打,不用买,省下蛋和稻谷还要调换油盐酱醋哩。
记得1954年老祖母90大寿,十四岁的我和父亲一起回到乡下。时值正是寒冬腊月,雪已经下过两场,到处是冰天雪地。我穿的棉鞋渗进泥水,沾上烂泥,一双脚冻得失去知觉。可我们这个乡下,是名副其实的乡下,不仅离小集镇有十几里路,居住地也很分散,还有一家独住的,有数十米距离。大伯看我这双湿漉漉的棉鞋,估摸下尺寸,连夜打了双“毛窝子”。怕我磨脚,大伯母在鞋口缝圈棉布条,还衬上干酥松软的芦花棉垫。一双里里外外都是毛茸茸的“毛窝子”,散发出沁入心脾的温暖。我把冻得冰坨子似的脚丫伸进去,走几圈如同火炭一般,热气腾腾地往外蹿,身上的寒气也消失了大半。
我穿着厚墩墩,软呼呼像大头娃娃似的毛窝子,开心极了。一步一步地踩在雪地上,从这家走到那家,发出很酸爽的咯吱声,如鱼得水,一路迤逦而行,一地的碎琼乱玉,再不怕鞋子湿了。毛窝子依仗高高的屐齿和高高的鞋帮,尽管乡村都是泥泞路,走过之后不沾湿,能隔潮、防湿,到了目的地后,只要甩甩腿、跺跺脚,里外就干透,脚上还特暖和。
过了大寒,俗语说“小寒大寒,杀猪过年”,要回家过年了。我换上已干透的棉鞋,把两只毛窝子往肩上一搭,带回上海,陪我渡过了四个冬天,直到送我走进军营。如今回想起毛窝子曾带给我的那份温暖,让我难以忘怀。